朱雀大街的最东边,有一条深巷,古典古朴,对应的便是破旧沧桑,似乎很久都没有人走进过这个巷子,唐代的砖静静躺在那里,带着微微的泛红,不知道是哪一个朝代留下的痕迹。
深巷的深处,种着葡萄,葡萄藤下面有一扇门,门口很干净,这里倒是人来人往。
只是出入的都是人来人往的绅士,穿着西装,梳着发头,提着黑包,来往匆匆,匆匆如烟,坠入红尘烟火。
他穿着一身西装,提着一款小包,看着路旁的野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个地方。
这是一间餐厅,铺着红金相交的地毯,和门外印着青苔的古砖截然不同,这间餐厅灯火辉煌,如同皇家酒店一般,两人的面对面的小椅席,中间一架木制,铺着白色方巾的圆桌子,微微带着椭圆,让面对面的两个人留出了相处的机会。
他小心的放下包,整了整衣襟坐下,看着桌上的菜单发着呆,白衣黑裙的服务员天使般绕着圈款款来到桌前,他看着菜单,只要了一杯热的凉茶。
“新来的?”白衣的天使刚刚跳着舞步离去,他的面前就坐上了一个人,提着一只小小的酒杯,靠着旁边雕着金龙的隔栏,眯着眼睛问道。
他没有说话,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继续看着桌上留下的菜单,发着呆。
那个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坐正了一些直视着他的眼睛,“来过多少次?”
“六次。”他面无表情回答道,声音没有任何的感情。
那个人晃了晃脑袋,喝下了杯里最后的一点葡萄酒,然后指了指下面,“那她呢?”
他抬起了头,看着他,眉头舒展,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她在南边。”
“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吗,怎么不把她带过来?”那个人将酒杯搁在桌子的正中央,感到好奇。
“今天啊。”他抬高了头,看了看天,天上布满了灯炷,灯柱的外围已经燃了起来,似乎在告诉着里面的宾客外面天要黑了,“今天是个看星星的好日子。”
“看星星?”那个人用手指敲了敲杯壁,“那你还在这个地方,你不知道这里又叫做….”
“你不懂,我是第六次来,但是前五次,门口上面的匾额里面,还没有镶金边。”他摇了摇头,又低下了头。
对面的人忽然沉默了下来,捋了捋头发表示了尊重,“十多年了吧。”
“是啊,十多年了。”他叹道。
“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无数往事映心头,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这里。”他恢复了面无表情。
继续沉默,直到一杯绿茶放到了他的面前。
他喝了一口,清凉的水入喉,整个人精神都好了很多。
“那你怎么一个人过来的。”对面那个人问道,语气很平常,就像问多年一般的朋友。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他忽然念出了这首诗,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对面的人重复了一遍,晃荡着空杯,“我认识一个朋友,他以前每天这个七夕的时候,都要抄一遍这首诗,我开始不相信,后来我到了这个鬼地方,就出不去了。情到深处,就变成了孤独,也是难免,故地重游,总是别有一番风味,这古都街头,更应该一个人去感受建筑,街道的灵魂,一个人去听地底那条金龙唱歌。”
他的眼睛闪烁了很多下,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又微微暗淡了一些,“十多年了。”
“是啊,十多年了。”
“以前也有一个人,在那条街上,告诉了我牛郎星和织女星的故事。”他将面前的绿茶喝掉了一半,如仙般吐出了一口气。
“所以你来这里不是旅游的。”对面的人笑道,“的确是来看星星的。”
“谁知道呢,兴许就是来旅游的呢。”他也笑道,“只是走一遍以前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身边的人不一样,谈的话题不一样,想起的回忆也不一样,只是忽然感觉到隐隐的召唤,然后又找到了这个地方的路,第六次。”
又是沉默,对面的人似乎性情变化的很快。
“所以,你回来这里,吃的是体面?”对面的人忽然如此问道,情绪快的像龙卷风一般。
“什么?”他忽地抬头,笑容收敛,有些奇怪。
“你回这个地方来,是为了体面?”那个人再次问道。
“不是。”他肯定道。
“我认识的那个朋友,他不仅抄诗写诗,他有一个一直不被人所知的梦想。十多年前我跟他经常走在朱雀大街上,我问他梦想是什么,他告诉我他有一个很小的梦想,就是在七夕的时候,可以放下笔不再抄诗,好好的在葡萄藤下看一下织女和牛郎,好好的去感受那条叫做银河的河的宽度。”那个人面色略带着忧伤,似乎有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后来他也去了南方,和你的那个他一样,去了更体面的生活。”
他沉默着,低着头,整个世界从宁静充满了周围人的声音,谈天说地,纵古论今,他的灵魂也在其中,但沉默着,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来,似乎像灵魂出鞘的怪物,落在餐桌之上。
“今天是阴天。”他忽然挤出来了这句话,整个人像挤完的牙膏一样摊在椅子上。
“是吗,那可很遗憾。又是一年了,明年记得带着她。”那个人指了指下面,带着酒杯离去,也像白衣的服务员一般跳着舞步,走到了下一个桌前,下一个桌前,也是一位一样的绅士,带着更厚的公文包,吹着欢快的口哨。
他留下了半杯绿茶,提着小包走出了门,打开门,从金碧辉煌进入了古朴沧桑,头顶上是不知道枯了多少年的葡萄藤,他看了看表,还差十分钟就是第二天了,他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又是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