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殿》

Dec 9, 2016


一: 九点,晚上。

一家位于郊区偏僻地带的公司。

他从电脑中解放出来,走向公司大门,关门,锁好,转身。

然后他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就静静站在门口,穿着黑色风衣,戴着一顶圆帽,帽沿刚好遮住眼睛,一动也不动,面向大门,看起来就站了很久。

“不好意思,公司关门了,就我最晚值班,你有什么事情吗?”出于职业道德,他还是询问了一下。

然而对方并没有反应,他也看不清那人的眼睛究竟在看哪里,顿感无趣,踏着脚步准备离去。

“你了解这栋楼吗?”

在他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人开口了。

他一愣,脱口而出,“什么?”

“你可以试着把这栋楼的结构画出来。”

“为什么,有什么讲究?”

沉默,仿佛时间静止。他受不了这种恐怖片的氛围,摇摇头抓紧公文包走远了。

风轻轻吹过,连那人衣角都没能吹起,但门上的锁,却抖动起来,最后无力跌落在地上。

门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形式“吱呀”一声被打开。

那人用手托了托帽沿,转身离开了。

二: 第二天清晨。

他照常去工作,目不转睛盯着电脑。

一阵困意袭来。

“昨天没睡好吧”,他想。闭目养神中,突然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干杯声,还有许多人欢呼,似乎有人在举办一场盛宴,但这些声音却仿佛又从虚空中发出,并不真实,就像看电影时睡着了一样。

他猛的看向四周,本来忙碌的办公室哪还看得到一个身影,空空荡荡,只有他坐在电脑前。

他发现他不能动,只能用眼睛去看。然后他看见从门外伸进一个黑色的帽沿,接着是一个黑色的人。

正是昨天那个穿风衣的人,他走到门前就没有继续移动,保持着昨天那个姿势,只是依旧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注视着何方。

空荡的办公室起了一阵风,吹起了桌上的一些档案纸,他又仿佛听到一些人在办公室里窃窃私语,一些人在走动,那些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低沉,脚步声带着沉闷。

莫名的恐惧席卷他全身。

然后他便醒了。

办公室里的人仍在办公,旁边老张扭过头来说:“兄弟刚刚看你睡着了还发抖,做噩梦了吗。”

老张在这栋办公楼里干得最久,同时胆子也最大。

“差不多”,他有一种莫名的劫后余生的感觉,“老张你在这最久,这栋楼以前是干嘛的你知道吗?”

“以前?”老张沉吟,“听别人说以前这里是居民楼,死过人,然后没人再敢来这里住。老板不信这些,就低价回收成了办公楼,就算有鬼也能用人气去镇压不是?”老张说着还笑了起来。

“现在谁还会真信这个。”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黑衣人的轮廓,想起那些奇怪的话和那个奇怪的梦,他眼前似乎弥漫了一层雾,又问,“那你知道这栋楼的结构吗?”

“结构?那还真不知道,不过这栋楼以前的人都走光了,新来的都是一年没待到过的,结构什么除了以前的人没人知道,你可以无聊的时候自己画出来嘛,反正你晚上值班也没什么事……顺便练练胆…”老张挫着手笑道。

晚上八点,整栋楼的人基本又走光了,留他一人又在诺大的办公室值班。

空荡的办公室,寂静的夜,他不由想起白天的梦,顿时感觉不自在,走到窗前,让冷风使自己更加清醒。

窗外一片漆黑,除了远方城区的灯光和天上圆圆的月亮。他胆子并不小,不会被恐惧打败,他在办公室走了走,决定去画画这层楼的结构。

这栋楼有三层,每层都是一样,大致分成三个部分,一条主干道和两条同向平行的办公道,一会儿他差不多就画完了这层楼的结构。

方方正正,如果说要像什么东西的话…

他的心一紧,手臂开始颤抖。

因为这层楼的结构,像一个字。

“死”,一个方方正正的“死”

但是有一点欠缺。左下角他去过很多次是一个只有一条出路的“口”字,如果这栋楼设计者有意设计成“死”字。

那么“口”字右下角,一定还应该有一条伸出去的路!

恐惧和好奇心并具,然而好奇心占据了主导。他走到那个“口”字右下角处,仔细观察那一堵墙壁。

那堵墙壁上开了一个橱窗,里面放着灭火器,然而被一把锈迹斑斑的锁锁上了,一看便知很久很久没人打开过了。

他用力拉开门,拿出灭火器,里面有一个小铁门,同样的锁,小铁门后赫然是一个黑黑的通道。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知道要继续探索奥秘的话就要钻进去,黑黑的通道就像深邃的黑洞一般吞噬着他的心灵。

他咬咬牙,钻了进去。

开着手机的电筒,一点一点往里爬,不一会就看到了第二个门,同样的第三把锁锁着,他有点激动的,打开着这个门,同时他听见后方有异响。

猛的回头,在通道的入口,伸进了一个黑色的帽沿,接着是一整个黑色的帽子,那个黑色的人,正将第一道铁门轻轻关上,并拿出了一个更新的锁准备锁上。

“不!!!”他嘶声竭力地喊出来,同时他面前的门打开了,他看了一眼里面,弥漫他全身的只有深深的绝望与恐惧………

三: 清晨,警察局。

“林警官,这是一起失踪案,昨天晚上发生的,头儿叫我给你调查处理。”

林平接过卷宗,仔细看了看,皱着眉头,“没有一点线索?”

“是的,但是在一年前,这里同样发生了一起失踪案,两个人还有着一个共同特点…”

“什么?”

“他们都从日本留过学!”

“这算什么,我也从日本留过学。”

“所以你要小心,这可能是一个阴谋。”

“好!”

林平又仔细看了看卷宗,然后起身,在往年的卷宗中翻开了一年前失踪案的那一份,这一份要更加的详细,然而线索依然很少,他决定还是去那个办公楼看看。

警车从局子里驰出,驰向没有高楼包围的郊区,就像一支带火的箭,射入了未知的黑暗中。

郊区。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居民楼。

周围有着一片片小的民房群,看起来都有些年代了。这栋楼在这一片民房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第一次有人失踪后这栋楼就被荒废,直到一个正缺办公楼的老板发现了它。

于是它被装修成了办公楼,它也逐渐又有了一点生机。

第二次有人失踪后这里再度被荒废,又直到一个警官发现了它。

林平在外围静静观察这座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跟满大街普通的三楼居民楼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也没有直接进去,就在四周逛逛,即便这里是郊区,也依旧有一些房子零零散散分散在周围。

他决定先去走访一下生活在周围的人。

最近的人家说近也不近,他走了还是快六七分钟才走到。

然而那家人家好像并没有大人在家,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在收拾着门口的灯笼。

等等,灯笼?

他走上前问道,“小朋友,这灯笼是做什么的啊?”

那孩子瞥了他一眼,“叔叔,昨天是中元节啊,你连这都不知道?”

中元节?

他思忖着,这节日也正是中国的鬼节,农历七月十五,传说中一年月亮光最强的时候。也是鬼门大开的时候。

不过在传统文化流失的今天,很少还有人记得这样一个节日。

他又问道:“小朋友,你怎么知道这个节日的?”

孩子理都没理他。

他忽然心血来潮,“那小朋友,这一块地名叫什么?”

“叫英灵坡啊。”

他的心一紧,孩子的回答和真正地图上的答案并不一样。

他深知要弄懂这些失踪案就必须弄懂那栋楼,弄懂那栋楼就必须要把所有那栋楼奇怪诡异之处找出来。

“那为什么叫英灵坡呢?”

孩子有点不耐烦,“过一个星期就知道了,妈妈不让我和陌生人说话,快走吧。”

他识趣的离开,不过依旧十分疑惑。

过一个星期,那是什么日子?

他翻开日历,中元节是八月二十八,一周之后……

是九月三号。

一个平淡的日期,两个平淡的数字,但含义却不平淡。

那是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纪念日。

今年恰好是战争胜利70周年。

英灵坡…

也就是说这里曾经与战争有关。

也就是说这里的人依然缅怀着战争中牺牲的人。

也就是说…这里住的人,很可能都是当年参与过战争的人的后代。

而失踪的两个人,都去过日本…

谜团并没有解决,而是多了一个又一个,他多年办案的敏感让他有预感这些并不是巧合,很可能环环相扣。

他迅速开车回警局,调出两个人的所有的具体的生平纪录。

果然,两人不仅去过日本留学,而且都干了同样的一件事情。

到祠堂认祖。

他们的爷爷都是日本人,参加过战争,而他们却因为战争被留在了中国。但他们的体内都流淌着异国的血。 林平看着这些资料,深深的思考…

“叮咚…”门铃响了。

“谁呀…”门开了,应该是那个孩子的母亲。

“警察,有件事想问一下你们。”

“是关于那两个被英灵诅咒的人吗?”女人的声音十分自然。

“呃…对,不过什么诅咒?”

“所有有着日本血脉的人来到英灵坡都会被诅咒…这是祖上传下的话…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再见。”

“哐…”门被关上。

看得出来他并不怎么被欢迎。

不过有一个谜团倒是解开了。

失踪人被害的原因,确实与他们的血脉有关……

他决定先继续调查周边邻里的情况。

但…下一个线索,会在哪儿呢。

四: 夜深人静。

郊区虫舞蛙鸣。

但是办公楼的四周却一片死寂,没有一丝生机。

惨白的圆月挂在天空,仿佛这里就是恐怖片的拍摄现场。

突然,一楼亮起了烛光,烛光颤抖着,缓缓移动,烛光根部平移着,就像一个孩子用尺比住铅笔缓缓划出的直线。

可见托着烛的人的手是多么的稳,稳到没有一点上下抖动。

黑色的风衣,黑子的圆帽,黑色的手套。

那人停在了一堵墙前。

“你的目标错了。有可能会坏大事。”一句话,不知道是从房间的哪个地方传了出来,传进了他的耳朵。

“但我已经开始了。”烛光感受到气流变化微微颤抖,却依然没有上下抖动。

“唉…你知道…结果好坏都不会被接受的。”

沉默…

“换个目标吧。”

继续沉默。

那人转身,原路返回,脚步没有一点声音。

这一片最后的光,也渐渐消逝。

办公楼…又陷入黑暗。

“唉……”深深的,无尽的叹息,萦绕在这一栋楼内。

五: 传说,当年抗日战争即将结束,一个连的士兵被派来这个地方接受曾经被俘的士兵。

不过当他们高兴的会合后,准备返回大本营时,一枚枚炸弹从他们头上落下。本来是一片小山坡的位置,硬是变成了平坡。

那一晚是所有人都不愿去回忆的一晚,也确实没人知道那些中国士兵都怎么样了。但很大的可能是悲剧收场。

渐渐的很多当年士兵的家属孩子来到了这里定居,守护他们英雄的葬身地,并将这里命名为英灵坡。在每一个中元节,这里的人都会挂上白灯笼,指引英雄们回家的道路。

不过也渐渐衍生出其他的传说,比如有一部分中国士兵并没有死,带着对日军的恨悄悄隐居在这里,比如士兵们死后带有非常大的怨念,每一个踏足这里的日本人都会被诅咒,走向失落已久的英殿,将生命献给英灵………

老人慢慢诉说着这些传说,林平静静听着,记录着。

开始和中间,林平感受到体内热血在涌动,但到最后,那些阴惨惨的传说,让他心中的热又逐渐趋向寒冷…

老人是这最年长的人,具体多少岁自己也记不清,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地方。他说他的父亲就是当年的连长,每次的中元节,似乎都能听见父亲的呼唤……

“老人家,那个…英殿,是一个什么地方?”

“传说那些士兵的家属们后来聚在了一起,建了一座英殿,供奉那些逝去的英雄…只不过,后来就渐渐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

“您也不知道去了哪?”

“我啊,也算是后来的,来的时候,便只剩下英灵殿的传说了…”

林平道了谢,整理好资料就离开了。

老人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背影消失在了远方的黑暗。

远方被黑暗笼罩时,身后同样也会撒下黑暗。

“我能感受到,他不是,反而是一个正义的年轻人,你确实错了”

老人缓缓的说道。

老人背后的阴暗中,一个黑色的人行了礼,向着反方向离去。

六: 警察局。

“这么说你就是与失踪者最后一个说过话的人了?”

林平看着老张的眼睛。

“没错,他当时有些神不守舍,似乎做了噩梦一样。”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办公楼的结构。”

“办公楼的结构?怎么,有什么特殊?

“我也不知道,我才在那工作了半年多一点,之前那栋楼是被荒废的,根本没人会知道。”

林平沉吟,他又抓住了一条线索,突然,他开口道:“那你工作了半年多,对那里熟悉吗?”

“当然熟悉。”

“给你五分钟,根据你的记忆,把那栋楼的平面图画出来。”

………

五分钟后,两个人都沉默,看着画纸。

没错,是一个“死”字,就像两岁的孩童还不会写撇和捺,只会直来直去一般。

但这个“死”字并不完整,左下角的“口”并没有出头。

“看来玄机就在这个地方咯?那里是什么?”

老张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放灭火器的橱窗。”

林平来回在屋里踱着步,然后拿出电话低声说了些什么,再送走了老张。

林平回到自己的电脑前,打开了一个文件,戴上耳机,眉头紧锁……

这一个个的线索,诡异迷离,都代表着些什么?

“我觉得一定有一个第三者在里面作祟。”老张说道。

“不是觉得,是肯定。”

“那我们可以试着把第三者引出来。”老张诡异的一笑…

“没错,就看他在不在乎某些东西。”林平喃喃道。忽然他看到了同事桌下闪过的一道红光。

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浮现。

七: 夜深人静,一辆警车开进了郊区,直逼办公楼,停车时刹车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要将夜幕撕开一道裂缝。

一个人下了车,用力关上了车门,似乎脾气很大,一脚踹开了办公楼的门。

很奇怪的是办公楼的门锁自己就掉了下来,仿佛这么长时间没有人锁过门。

那个人径直地走向了一条办公道,直逼一堵墙门口,然后粗暴地扯下灭火器,后面出现一个铁门,铁门后果然显现出了一条通道,通道尽头赫然是一个门,门上,有一把锁。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警车后面闪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东西,闪着红光,轻轻走进了大门。

那个人毫不犹豫钻进了通道,接近门的那一刻后方传来了异响。

一个黑色的帽沿从通道的入口显现,带着冰冷的声音,“你就那么想知道这里的秘密?那么想来找死?”

前面的人并没有惊慌,回头咧开嘴一笑,“确实我想知道我同事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帽沿终于有了一丝颤抖,“你…不是林平?”

“没错,我姓张,我也挺好奇那后面是些什么,好奇心不亚于我可怜的同事。”

“林平呢,他怎么不在,他不怕我杀了你?”

“不,你杀不了我”,老张指了指头上,“林平叫人在楼顶上空投了一枚小的C4炸弹,飞机扔下来的,你们绝对察觉不到在哪。我一旦死了他们就会炸毁整栋楼,我并不认为你能逃得过。”

“其实很多灵异案件都可以简单粗暴去解决的不是吗?”

老张顿了顿,“我觉得我们可以聊聊。”

沉默…

老张搓搓手,“真不想知道林平在哪里?”

沉默…

“好吧”,老张指了指第二道门后面,“里边有五个人…”

那个人脸色大变,抬起了头,冰冷的眼光直射到老张的心底………

“你的样子让我想到了民国时期的地下党人。”老张一本正经地说着。

“你…还没有…告诉我…有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黑衣人一字一顿冰冷说道。

“如果在几十年前…这个案子确实很难破,几乎没有任何线索的失踪案,一个净是恐怖传说的地方发生的诡异案件……不过现在是现代,刚刚说了很多东西可以简单粗暴去发现,有一种东西你应该听过” 老张有些得意。

“红外生命探测仪!”同时打了一个响指。

黑衣人身体有些颤抖,恼羞成怒的拔除一把枪。

“砰…!”一声闷响,一颗麻醉弹已经射入了他的身体。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一身黑衣的林平。

林平手上的探测仪闪着红光,清晰可见的八个红点和周围一圈的红色正在靠拢,明显这里被警察包围了。

老张也没有停手,打开了那紧闭的第二扇门。

门内有一个房间,躺着五个正在睡眠的老人,一张桌子,和七十个笼子。

这个房间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英殿了,这样来看并不恐怖。

但五个老人看起来都已年过八十,桌子上放着一具腐烂的尸体,还有一些餐盘和酒具…七十个笼子有六十九个装着人骨。 似乎这里曾发生过很多次人肉盛宴一般…

并不是似乎,现场已经说明这是现实。

老张忍不住呕吐了出来,招呼着警察们清理现场……

林平凝视着现场,感觉一阵轻松,突然,仿佛一道电流击中了他的后脑。

他听见了一句话,就像从一个十分古老的容器中放出来的话。

“离开吧,年轻人…”

“唉…”

八: 后记:林平在结案报告上写道,“这个案件在现代真的并不算真的很难,但是它的影响确实很恶劣,原因也很难启口…”

“那是五位抗战老兵,在那场轰炸中活了下来,但难以控制心中的仇恨,一手创建了英殿。”

“他们每段时间会选一个冷酷的年轻人后代,作为英子,在每年的抗战胜利纪念日秘密抓一个日本人进行“盛宴”。”

“根据检验,70具尸体全有日本血脉,其中六十八具身份不明。”

“后来他们身体不行了就转到后台,建造了一个三层楼掩护,很长时间都在用药物休眠延寿,由英子在特定时间用唤醒药物唤醒并进行’盛宴’”

“不过似乎还没有那么简单,有些事情我依然没有弄清楚…”

“我会尽快查清剩下六十八名遇难者的身份。”

英灵坡上,一个老人坐在门口,静静望着夕阳。

“你看,有的时候,放过不了,就试着去暴露一部分东西,就能放过了。”

身后一个黑色的人深深行了一礼。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