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梦》
Mar 20, 2017
“沙沙沙。”
嗯?
“沙沙沙。”
唔,什么鬼声音?
“沙沙沙沙。”
我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视线中似乎是一个海边的小村庄,枯黄的砖瓦衬着蓝白蓝白的大海,又在缓缓的旋转。
“咚咚咚。”
又一阵奇怪的声音将我从半梦半醒之间拉回到清晰的视野,就像显微镜被调好了焦一样,眼前的那个叫做天花板的事物一下子变得平凡,安静了下来。
我摸了摸被枕皱的枕巾,还带着脸上的温热,才反应过来刚刚奇怪的声音是母亲大人穿着拖鞋在楼上走来走去发出的。平常母亲起的比较晚,所以放假在家的时日里,这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吵醒,同时也说明时候不早了。
所以昨晚并没有睡好,睡前看了下枕边那一本厚厚的,封面一半已经看不清的那本故事集,然后做了很多的梦,在梦里走过了二战战场,参与了索马里海战,见过了马克思的陵墓,还穿着奇怪的服装在海滩边等着什么人。
那本故事集是一本讲述二战的故事书,放假在家闲来无事,父亲出差,于是从父亲书房的一角翻出来的一本书,很多书页都变得柔软,应该被很多人看过。作者的名字早已经被历史磨去,但书中的文字却颇有趣,无声处似有硝烟,那种二战的冲突缓急,被描写的惟妙惟肖,有几页还配着配图,这对于写书人的那个年代,也是很难得了。
我想起昨晚看到的部分,依稀记起是一个很奇怪的小故事,与整本书的主题格格不入,强行插进去一般,思绪从“旧时节雨纷纷,战乱无痕”一下子拉进了“深山古林,有僧敲门”的感觉一般。
那也是一个小故事,发生在二战时期,但与二战无关。
二、
伊蒙悠悠的醒来,正午的阳光毫不留情的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但他应该是被海面此起彼伏的声音吵醒。
“第二十七天,计算没错的话应该到了亚得里亚海附近,风和日丽,今天应该可以找到陆地。”伊蒙轻轻写道,这趟近一个月的出海让他每天都恨不得睡到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同时他也很庆幸因为出海的任务,不需要去往主战场抛洒头颅,这趟结束后便能回到故乡,那个有着啤酒和葡萄园的家。
“老哥,依你的经验,多久能看到岸?”
一名黝黑的汉子掰了掰手指,脸上被海风刻得七七八八,也掩饰不过汉子脸上泛红的兴奋,“再过一会,一会儿应该就能看到了。”
伊蒙看着海浪尽头,再过一会看见了岸边,也就能宣告他远航的结束,卸下东西之后一路向北走上两天,一切便都好起来了,什么战争,什么财富,都喂鲨鱼去吧。
海岸线如同暗淡的朝阳,缓缓从另一边升起,天上一抹鱼肚子一样的乌云。
黝黑的汉子挥舞着双手吹起了口哨,蹦蹦跳跳的从船长室摸出了一个望远镜跳上甲板。
他凭着栏,一边看一边高呼,忽然间看到了什么,笑声戛然而止。
“伊蒙,你快看。”他招呼着伊蒙,脸色变的有些奇怪,似乎被望远镜那头的东西吓到了。
“嗯?”伊蒙做了个手势,表示他现在并不想看,只想喝些冰水缓解一下正午的头晕。
“伊蒙!”汉子怪叫起来,口哨吹的尖锐又凄厉,甚至惊醒了船员舱里的一些人。
伊蒙走过去,接过了望远镜,不知道为什么这汉子忽然就如此作态。
望远镜能看到的东西很有限,伊蒙套到眼睛上之后,对准了海岸线,目光所及..
目光所及..他的手忽然就颤抖了起来。
目光所及皆是一座座房屋的坍塌败落的景象,大片大片破败的麻布像死去的鲸鱼一般无力的耷拉着倾倒着,麻布上隐约可见斑斑点点的灰白痕迹,不知道是干透的血迹,还是沾染的尘土。
那些屋子没有一丝生命活动的迹象,只剩下三两个孩童,站在废墟中央,在望远镜中显得像低吼的小兽,被泥垢包裹着裸露在外的身体看不清肤色,只睁着无神的双眼,双臂无力的摆动,双腿似乎在找着什么方向,这一切都带着绝望,愤怒,恨,还有惊恐。
孩子们看见了一艘船在海那边缓缓驶来,纷纷涌到岸边,目光无神又可怕,如被挖去了双眼的幽灵。
伊蒙立刻放下望远镜,大步跑回船长室,用吃奶的力气,将引擎转了方向,稍微喘了喘气之后,拿出珍藏的一个相机,跑回甲板上,拍下了这一幕。
黝黑的汉子一言不发,食指跳动着拍打在甲板的栏杆上,伊蒙捧着相机,眉头紧锁,神情悲切。
“原来这里也被战争染指了。”他叹道。
“不,不,这不是战争带来的”,黝黑的汉子忽然说道,“我老家那里有一个传说,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
“什么传说?”
汉子将头转过来,眼中带着疲惫,悄悄在伊蒙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xxxx,其家必倾。”
三、
那句话的前半句被人用笔划掉了,划的很彻底,用的是灌满墨的钢笔涂抹。
我不知道这样的一个故事怎么会被插进来,但我看到了伊蒙拍的那张老照片,上世纪四十年代褪色的老照片,和大多数战争年代的照片一样,仿佛在倾诉着战争的无情和那个时代的灰暗和残酷。我用手轻轻摩挲着泛黄的书页,恻隐之心微微震痛。
如果不是战争的话,又是什么如此丧心病狂呢。
“沙沙沙。”
嗯?
“咚咚咚。”
原来是敲门声。
“谁啊。”我还躺在床上,有些无力的伸伸懒腰。
“出来吃午饭,多久了还不起床。”母亲大人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又渐行渐远。
我坐起身,将书关上放到枕头下面,叠好被子穿上睡衣,微微打了一个哈欠。
打开房门,我发现我的小舅舅又跑来我家蹭饭了,不过今天小舅舅还带着一个小东西,一只甲鱼,晚上正好可以吃一顿甲鱼火锅。
“哟,才起来啊,帮我看看这个东西放哪里比较好?”他指了指那只躁动不安的甲鱼,在黑色的塑料袋中挣扎了这么久,又是正午最热的时候,有些心疼它。
我指了指家里的大鱼缸,几只金鱼似乎都在睡午觉。小舅舅将它捉起,朝它的背敲了一下,然后扔进了鱼缸里。
甲鱼掉进水里,一下子恢复了生命力,摆动着脖子欢快的游着。
我坐在沙发上等母亲做好最后的一道菜,心里还在想着刚刚看到的故事,究竟是什么鬼东西,难道是细菌武器?
我觉得有必要问问小舅舅,他见多识广,又比较喜欢战争那些什么的事情,觉得他应该有什么比较好的见解。
“哦,你说,亚得里亚海附近的那个小村庄?”他的表情忽然变的奇怪了起来,“嗯...还有这样的一个事么,按道理来讲不会的呀,就算是德国人,也没有必要对一座小村庄下手,除非...”
“除非什么?”我好奇问道。
“除非他们惹怒了海神吧。”
“海神?”
“海参,就是我们经常吃的那种海鲜,香嫩可口,上次去青岛吃了一大盘子,哎,真是人间绝味。”
我没有继续理他,抓了一只橘子在手上,慢慢剥着皮,余光飘了一下,忽然间看到了鱼缸里的场景。
那只甲鱼,正咬着一只金鱼的脖子,金鱼的眼睛睁到了最大,死死的盯着我,直到脖子被咬断,那只头像一块石头一样缓缓下沉。
甲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眼中的白光一闪而过,转身游去。
今天正午的阳光很让人不适。
四、
伊蒙醒了,这一次不再是被海风吹醒。夜凉如水,应该是一个入睡的好时候。
距离那次无聊又惊险远航,已经过去了数年。
但他从那次起就再也没有睡好觉过,不知道是一个多月的航海让他到现在还没有习惯陆地的生活呢,还是那件最让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和那次航海有关。
那次航海中,他路过了一个海岸,海岸上有一座被摧毁的村庄。
不是战争,而是...
是染上了细菌吧,伊蒙对自己说道,拿出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双眼,迷迷糊糊中感觉在下雪一样。
“沙沙沙。”
又是那个声音,伊蒙将镜子扔在地上,镜面与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沙沙沙”的不明声音,空气忽然变的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同时,又凝固了起来。
“沙沙沙。”
“沙沙沙。”
“沙沙沙沙。”
无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夜空被什么东西彻底的遮住,月亮星星一点点光都透不进来。
葡萄架上尽是葡萄掉落的声音,房间里的啤酒一瓶一瓶被打破在地。
“它们..来了。”伊蒙的声线变的沙哑起来,容颜一瞬间苍老了起来。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天塌地陷。
一个黝黑的汉子站在远方,静静看着这一切,手里拿着一把电锯。
他灌满了油,拉开了电锯的开关。
唱着一首高昂的歌,向着那无边无尽的黑暗走去。
五、
吃饭的时候我总有些不安,不知道是耳朵出了些问题还是没有睡好太累了一些,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正好母亲大人今天做饭的手艺又得再提高一下了。
“喂,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我拍了拍小舅舅的胳膊。
“什么声音?”他放下筷子,顺着我的话静静听了一会。“好像是楼上,有什么声音,你房里传来的吧?”
“我去看看,顺便叫妹妹下来吃饭。”我站起身,没有兴趣再吃下去饭,径直走向楼梯,上楼的时候头一直有些晕乎乎的。
声音越来越大,我已经很确定不是幻觉了,就是在我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在叫。
应该是什么虫子。
我从父亲书房抄起一本书,悄悄打开房门,我发现我的床边窗前,全是一些雪白色的,在蠕动着的什么东西。
数量很多,还在从什么地方不断往外涌。
发着“沙沙沙”的恶心声音。
我一下子气上心头,早上应该就是这些东西扰乱我的睡眠。我抄起书就拍下去,这些雪花状白白的虫子一拍就像真的雪花一样消失不见。
这些虫子越来越多,我一个人不停拍着也没有让它们的数量减少。
我大声喊了一声,把小舅舅叫了上来,小舅舅听见后立刻冲了上来,打开房门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怎么办?”他问我。
“我枕头下面有本书,用它来打吧。”我指了指我的床。
小舅舅从枕头下拿出那本书,拿出的时候,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皱,似乎很好奇这本书怎么会在我这里。
“你看过这本书?”我问道。
“小时候看过。”他漫不经心的答道,跟着我一起拍打起来。
两个人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但是还是不够,我想着把我的妹妹也叫过来拍。
我走到妹妹的房间,拍打着房门。
“喂,快出来帮帮忙。”
“作业还没写完呢。”
“别写了,快点。”我情绪有些不好,大声吼道,妹妹打开房门,眼神中有些责怪,还是随着我来到房间里。
她看见了那些涌出来的虫子,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
“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不过一拍就死了,我就不信它会无穷无尽。”
“我来拍,你搜一下吧。”妹妹也拿出一本书拍着,“奇怪,拍死后连痕迹都没有。”
我打开手机,点开百度,搜索“白色虫子, 雪花状。”
只有寥寥的一些信息,并没有有用的东西。
“奇虫一出,其家必倾。”小舅舅忽然间说道。
“什么?”
“奇虫一出,其家必倾。”他重复了一遍,指了指下面的虫子。
我忽然间想到那本书上的那句话,我看了看小舅舅手上的书,忽然明白了过来。
“那半句话是,奇虫一出?”
“没错。”
“你怎么知道?”
“搜索的。”他拿出手机,笑了笑,“国外的网站说的。就是描述的这种虫子。”
我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那个村子是怎么回事。”
小舅舅一边拍打,一边有些感怀的说道,“就是这些虫子干的好事,见过它们的人。”
“都会死。”
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走出了房门,一个电话打给了父亲。
“沙沙沙”的声音再度响起,从我的房间里,也从妹妹的房间里。
出差的父亲接过了电话,声音依稀有些疲惫,似乎刚喝过了酒。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他沉默着,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在我的耳朵里,还有着越来越重的“沙沙沙” 的声音,我知道舅舅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快跟你母亲说吧,然后不用打虫子了,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吧。”父亲说着,语气里有着阴沉,惊恐,也有着一丝轻松。
我叫上母亲,小舅舅,妹妹,一起在家里抢救着值钱的东西,白色的雪花状的虫子越来越多,一座房间一座房间的被塞满。
我们抱着东西,歇斯底里的跑到了院子上,看着整个房子被一片白色的,虫子组成的屏障吞噬着。
“沙沙沙。”
“沙沙沙。”
“沙沙沙沙。”
我拿出手机,打出了最后一个号码,那是我能记住的除了父母,我自己以外,第四个号码。
“喂?”
“如果我一无所有了,你还会要我吗?”我大喊着,力图让声音压过那些吵杂的沙沙沙的声音。
我没有听见他的回复。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天崩地裂。
一个少年郎从一旁的街道跑来,看到了这一切。
正午的阳光实在有些强烈,那白色的墙,反射着刺眼又强大的光。
少年郎冲了进去,宛如投身于光明。
(完)